通往故乡的山路，只有一条。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双峰对峙，千丈陡壁，巍峨挺拔。在两峰之间，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它依山傍水或顺势起伏，曲折盘旋着伸向云端。

走在这条山路上，可见路边的岩石经过千年风雨的侵蚀，已显得伤痕累累，涔涔细流不时从岩石缝中渗出，而那些翠绿、青黄、红艳、灰白的景物，它们似一块块相依而合的拼板，把山坡分割成多姿多彩的画面，紧凑而又自然的贴切在大地之上。

在我的记忆里，祖辈们在这条山路上一生行走，从峡谷到山顶，从朝雾到晚霜，从年青的少年一直走到垂暮的苍年。几乎踏碎了每一块石粒，也踏遍了山路旁四季轮换的青草和衰蒿。他们用脚步丈量着集市和家园的距离，一直行进在渴望和寻求之中。

那时，他们寻求和渴望幸福的方式，最简单不过的真理就是劳作与勤俭，还有就是对土地的依念。在这条山路上，祖辈们脚步匆匆，爬满补丁的粗布衣衫上散发出的泥土芳香，陪伴着他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风雨雨。我仿佛看到了身强力壮汗湿胸襟的男子，背着高高的背筐，将一篼篼又粗又长的玉米搬运回家；腰扎褪色围裙，头带草帽的村妇，舒展灵巧的双臂，手端簸箕，让一团团黄豆在里面上下翻滚，任其诉说着一个极其普通而朴实的真理：将饱满和现实留下，扬去轻浮，干瘪的生命终经不起岁月的风霜。

在这条山路上，缀满了祖辈们追求温饱的脚步，也缀满了苦难和辛酸。儿时上下学走在这条山路上，一张张质朴的笑脸教我唱着一首首动听的民谣，讲述着小路的悲欢，讲述着小路的成长。那时，我是多么亲昵的偎依在他们身旁，重叠着童年的梦想。

如今通往故乡的山路，早已改造成了青一色的水泥阶梯。可是，平时少有人走，路面上积满了枯枝和败叶，原本亮铮铮的栏栅，因缺少行人的抚摸而锈迹斑斑。只有每当年关临近，小路似乎才富有了生机，从外面赶回来的男男女女，提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皮包，脚步匆匆地赶向山顶那几缕炊烟升起的地方。

路好走了，村民们沿着这条山路，从乡村走到城市，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用乡下人特有的勤劳和朴实，从城里带回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如今山顶上不断冒出一幢幢小洋楼，山脚下排着一辆辆漂亮的小汽车，昔日谈不上对象的小伙子，如今和城里的姑娘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有说有笑的穿梭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小伙子们高亢的歌声，伴随着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路好走了，但我似乎也有些害怕了。确切地说，我害怕一些返乡的行人，害怕看到他们的眼神，看到那一种如潮水般涌来的轻浮与得意的眼神。他们也羡慕着都市的繁华，扔下锄头和镰刀，走出大山，去城市出售体力和卑微。可是，他们不懂创业，也从不积攒，用微薄的薪水，去感受城市的春光，去领略大都市特有的风情。年末岁尽，他们着上粗布西装，系上一条有折皱的领带，隐约可见里面的秋衣还保留着原始的朴实，和从山路上下来迎接他们的老者与不谙世事的孩童讲述着自己在城市里的畸形生活……而部分失去学业的女孩，进城后学着城市女郎的模样，涂脂抹粉，在酒吧、舞厅里过着难于言表的生活，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一身怪异的服饰和一阵阵刺鼻的香水味。年近了，她们也回来了，走在这窄窄的山路上，显得是多么的异类。

忽然，我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倒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睁眼望着苍茫的天际，我心中布满了伤感，独自品味着严冬的寒冷。荒凉缩瑟的山野，除了路旁的枯草杂树和那枝头上孤零零的几片黄叶外，就只剩下山猫的啼叫。

一阵阵冷风从山沟吹来，我的内心产生了无可救药的失陷。我看到了一缕没有波长的阳光沉入了大山的深处。路边石板上的刻纹，被岁月的砂纸打磨得日渐淡去。你听，是谁在唱“故乡的山坡坡，勾起我回忆那么多；故乡的小木屋，伴随着我童年渡过……”是啊，光阴的流失，淡化了多少记忆，唯有故乡的山路，依然在我心灵中清晰着，弯弯的伸向远方，等待着一个又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