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金口——夏·转转花

浓春夏初的金口河，迎来樱桃成熟的日子，田间山野翠翠叶绿中缀满樱桃红彤彤的喜庆。樱桃皮薄肉嫩汁美，晨光里摘下晶莹明朗，舌尖轻舔汁香浓甜。吃一颗金口河樱桃，柔软如夏初恰好的暖。

樱桃开吃，一年蔬果依次走来，枇杷、李子、水蜜桃……

樱桃好吃，樱桃花开也极美，花瓣盈白剔透，花蕊莹白嫩绿，一束束打挤缀满青枝，风起，落英胜雪，刚骨朵的桃花，金黄的油菜花，蜜蜂蝴蝶飞舞花田，如此才配这世间的浓浓春意。

樱桃不耐时，遇雨遇水很快色变腐败，离树半日再无鲜色与味。早年从学校毕业分到企业即遭遇失业，举目茫然，书里写女人不做早熟的樱桃也要做晚熟的樱桃。好大一碗鸡汤，安慰了那段低迷的生活，因此记得深刻。

吹弹可破的樱桃，粉红诱人如婴儿娇嫩的樱桃，竟然没有一点预兆地消失，四月的街市新挤满一种椭圆形的小樱桃，咬到口腔满嘴怪异的胶质感。科技时代，大棚与转基因轻松对付季节，飞机高铁对付路程，快产高产的水果加速灭尽土品种，实在是让人难过。另一种或许是樱桃或许替代樱桃的车厘子，粒大皮厚口感也能接受，四季能买到，再没了金口河土樱桃水灵灵的滋味。

自此，金口河土樱桃只能留在记忆中了。

这几年一入秋，心有不甘地在农贸市场周边和环山路尽力寻找秤砣梨。老家院墙下长了一株梨树，每枝树丫结的梨子都不同，其中一枝每年结十来个秤砣梨，拳头大时系绳子固定，熟透了与橙子一般大，一个梨子重一两斤，果肉爽脆细腻无渣汁液酸甜含花蜜香，入口即化。

还是五年前在罗回转角那条街买到过一次秤砣梨了，梨肉被蜜蜂蛰过的地方结了疤，不影响梨子汁水饱满酸甜可口。唉，又一种本土水果消失！实在是怀念那口滋味！自小熟悉的苹果、梨、枇杷、核桃……一样一样地消失，真让人无能为力。还有花红，花红小小的个头，青红皮，酸甜生津。最后一次遇到花红树，八年前在道孚县城旁边一家民居前，主人摘了几个送我，酸甜一如记忆中的童年。

新品种的枇杷、樱桃，各种水果被装到袋子里依赖药水成长，没有阳光直射，它们仍然颗颗饱满光洁明亮，看过去都是优点，却没有了水果旧时的滋味。玉米吃不到玉米味，玉米杆里也没有了甜汁。余华写《活着》，写尽生命是一场一场的离别，我们与食物，何尝不是如此？

世情向着怎样方向发展，无力到只能在文字里怀念过往，不是每一个时代都可以算时代。所幸，没有了土樱桃的田园，还有一种花一种茶，每年夏日的五月在大瓦山南北遥相呼应。

石帽瓦采摘老鹰茶茶青时，鹿儿坪“转转花”花开大瓦山。

老鹰茶因生长峡谷陡峭处，老鹰喜啄食茶青而得名，转转花因一串一转，依次高拔花型得名，粉红粉白，在冷杉林树萝下。转转花本名粉被灯台报春花，花期一月有余，花量最盛最美在鹿儿坪一带。某次结集转转花征文，写转转花为大瓦山燃灯佛前花，开到九转会怎样，后在不同作者的文字里看到相似或复制的原文段落。其实开到九转的转转花，只是我写在文字里的盼望。

大瓦山原来叫瓦山，没有大，原住民私下摆龙门阵仍称瓦山。山前原有两个村，大坪、五池，现在合并成瓦山村。大坪真平，可以分切若干个足球场，早年一条溪流流经村庄，夏日水猛溪面宽，过河得搀扶。老家山崖有一面崖壁的山瀑，高千丈宽百尺，水流垂落山岚飘逸如银丝布帘，水风抚弄山野草木，隔数里也能闻潺潺水音，如泣如诉，山野布满仙风道骨的气息。

溪流突断，渠道干涸；老家的瀑布一夜消失，仅留一崖白壁。杂草般横生的小水电截去山崖水脉。山间风物，村舍邻人没有了溪流瀑布陪伴滋养，皆如过夜的樱桃丢了灵气。

那时候就应该猜到村庄迅速老去的原因。城镇化适时发展带走村子的年轻身影，老去的村庄可以再老一些，只有如此才会在某一天归还给自然。那时候，或许水会再生，溪会再流，瀑布又漂白山头。

即使回不去，生活仍然向前走，日复一日。

夏日的转转花，从五大天池边缘一路开到鹿儿坪，与盛开的杜鹃相伴。林下与星空，山芹菜和银河尽量消失得迟缓一点，保留得持久一些，大峡谷的风吹走暑气，吹在四季。

老樱桃树，能否再开花。喝一口老鹰茶，有转转花开，世间仍值得留念。